April 10, 2021
我从不喝酒。
小时候,父亲经常需要外出应酬,夜归时往往醉态毕露。数不清有多少个尚未睡着的夜晚,我蜷缩在被窝里担惊受怕,听着呕吐的声音,呕吐物击落水面、洒在地面的声音,脚步踉跄的声音,抽纸的声音,冲水的声音;听着母亲愤怒的埋怨,惊恐里带着伤心,关切里带着无奈。
忘了是初中还是小学,一夜我独自在家,父亲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扛回来。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客厅,看着醉如烂泥的父亲用他最后仅剩的意识把腰间的皮带抽掉,随手扔在地上,走回房间、倒在床上,把鞋子奋力踢掉。他嘱咐我拿一个脸盆过来。我于是看着他平躺在那儿,侧过头来把秽物吐在我手中的盆子里。那盆仿佛有千钧的重量。那副丑态触目惊心。
事后舅舅告诉我,要将喝醉的人稍微扶起身来,不然呕吐物有可能堵塞气管,造成窒息。听后我感到一股彻寒流遍全身。虽然父亲没事,但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不成了罪人?——可当时我哪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后怕,还有些许「为何要让我承受这些」的愤怒。突如其来的责任令我措手不及,也许从那时起父亲高大伟岸的形象已经轰然倒塌。
于是,我发誓从此一滴酒也不喝。自然,「适量」是谁都懂的道理,喝酒不意味着非得把自己弄到那步狼狈的田地。可是围桌聚餐、酒桌文化,一切都令我反胃。我见识过无数成年人醉醺醺的嘴脸,浑身酒气的味道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每一次闻到都会在我心里唤起恐惧和深深的厌恶。年少的我如此愤怒,我要反叛,我要和这些肮脏的东西彻底割席。
我不想要像父亲那样。
因此,我一直以来都把「滴酒不沾」作为底线原则。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但凡在任何场合涉及到酒,我的回答统统是「不」。
前段时间回深圳时借住朋友Aries家,我在商场等他开车来接我。Aries让我在临商场关门前帮他买两罐三得利的气泡酒。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我帮他买,于是我说「请你喝」,让他之后不必再转钱给我。谁料他的本意竟是请我喝。
当下我便稍微思想斗争了一番:我是喝呢,还是不喝呢?我有点好奇,还挺想尝试一下,气泡酒的酒精含量也不高,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更像饮料。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深夜坐在床上,和朋友靠着飘窗对酌谈天是一件颇有情意的事。旋即我决定:喝。
我不是碍着情面「不得不」喝酒——那恰恰是我最痛恨的,我也完全相信我的朋友肯定明白和体量,事实上,喝点别的什么完全无碍。但那一刻,我的确是期待和朋友度过那样一个夜晚。于是,我给自己「松了绑」。
那是一个难忘的晚上,我们互相倾吐心事、分享彼此的思考。其实我并没有喝到很多酒味,但酒好不好喝并不重要;「喝酒对谈等于有情调」也许是一个值得打个问号的文化建构,但也丝毫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有种和自己冰释前嫌的惬意。
从对外界的反叛,到对自己的反叛,我或许是往前走了一步。许多时候人们都要经历这三个阶段。一开始茫茫然不知所以,于是常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被泱泱人群裹挟,随波逐流。接着逐渐有了自己的主意,努力反抗世俗和主流庸见,坚持走自己的道路。最后又发现固守原则会造成的束缚,有选择、有理由地主动拥抱部分世俗,也不尝觉得那就使其不再是自己了。我想那不是妥协,那是真正自由而广阔的境地。真正的自由超越了自己的自由。
我之后在绝大多数场合也许仍旧会拒绝酒精,但不会再让这个原则妨碍了我和亲密好友共度好时光。能松能紧,平衡之道大致如此;「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也大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