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ember 3, 2020
他是一位留着寸头的理发师,生面孔。
我直到落座才注意到他,迟得像砧板上的鱼陡然发现今天刀上寒光格外冷峻。我不担心,不知道鱼对生命有无留恋,我倒是从来对自己的发型毫无指望。反正都说去理发店时若拿不准,就直接找发型最难看的理发师。因为理发师们通常互相理发,发型最难看的至少不是剪得最烂的。
有什么要求么?他问。
两边和后面剪短,上面也稍微修短一些,不要太短。
尔后便是沉默。我没有多说,他没有多问。他开始他的工作。
作为一个内向到极致的人,不主动和人搭话几乎是我的人生信条。我生命中数百顶在沉默中剪就的头发,都会在下一次沉默中化为纷纷的落发。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
只可惜遇到别人家孩子的时刻,让我对这沉默在意起来。隔壁座的女孩子和她的理发师聊得热火朝天,笑声和娇嗔夹杂在风筒轰鸣的和电推剪的交响乐里。我们的安静显得格外突兀了。可恶。看着我的理发师默默地埋头苦干,我竟有些愧疚。I wish my barber had a more interesting customer.
还是聊些什么比较好。聊些什么呢?「是不是晚上下班的这个时候客人比较多」?毫无意义的对话。「理发师求职的时候一般怎么考核」?听起来像是隔壁竞争对手的刺探。「你为什么想当理发师」?还是不要在这种场合拷问别人关于职涯规划和人生意义的问题。
还是不了。我打退堂鼓,给自己编织理由:他如此投入工作,摸不准他是跟我一样不想别人打扰自己静心雕琢作品,还是他也希望能和顾客聊上两句?换做是我的话,我大概没有边聊天边工作的mental capacity。
我很少给客人剪这样的发型。他冷不丁地说。
是吗?
除非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像你这样的我都给他们剪一些比较流行,时尚一点的。
哈哈,我对外表不是很在意。你的发型就很好。
这是个有故事的头发,没事儿谁剪这样的。
哦?你经历了什么?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似乎在措辞,似乎在专心地攻克我头上的一个难关。我担心问到了他不愿意说的事情。
经历了秋名山,经历了跳海。我说真的。他哈哈笑着,语焉不详。
喝醉了之后上了我们那儿的秋名山,车子从高速上冲了出去。
还不是为了那狗屁的爱情。他补上一句。
捡回一条命,就变成这样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现在已经长长了,之前更短。
像和尚那么短?
那叫看破红尘。
挺好的。我说。
你真觉得挺好的?
嗯,新的开始嘛。
你倒是也剪个一样的,别光嘴上支持。
哈哈,我有剪过这么短的。
但你的没有故事。剪这么短要有故事才行。
那倒是。
尔后便是沉默。我没有多问,他没有多说。他继续他的工作。
剪完头发,我结账走出理发店,冷风刮过两鬓。
I wish my barber had had a more interesting custo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