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ril 13, 2021
若是想要考验一个人,只管赋予他足量的自由。
起初他必定欢欣鼓舞,感到自己是时间的主人,这自由使他想干什么便干什么。脑中蹦出什么念头全由它去,享受现在是唯一法门;至于那将来——将来怎能入他法眼!
从此轻松极了,那自由仿佛一处温暖潮湿的安歇地,他尽可随时退到那儿,那没有痛苦的庇护所。一旦感到要担负什么责任——哪怕是他意欲之物,他心里立即不畅快了,便籍着自由溜开去。他只爱那纯净洁白的自由!
他游走于花丛中,不时便被这个分心,受那个吸引。新鲜感抓住了他。那些闪亮的、散发着诱人气味的小东西,以前无暇顾及的东西,使劲揽入怀中。他一时照料这个,一时沉醉那个。执迷于一支时,他全心全意地扑在上面,哪管其他的死活。
他雄心勃勃,竖起战旗,朝九州开战——麾下兵强马壮,何尝有不赢的道理?他高歌猛进,攻城略地。可他到底是个只懂进攻的莽夫,刚刚攻下一城,便传来领城陷落的消息。一路损兵折将,待他回头一望:战旗残,尸遍野!
自由使他成了滥情的园丁,短视的将军。此人沉沦在自由舒畅的日子里,直到有一天——不知怎的、没来由的,好似上帝决意叫他不痛快,使他倏忽地被时间的冷水泼醒。
他猛然发觉自己站在时间的河流中央,冷冰冰的水毫不迟疑地冲刷而过。奋力一抓,竟抓回满手湿漉漉的空无。往后看,那遍山枯萎的植被,那死去士兵的亡魂……他独守着脚下一隅荒园,四面楚歌。往前看,那个黑洞洞的漩涡,席卷扭曲一切!他开始慌张,他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时间的主人?何其狂妄!
一事无成。往日的托辞,忙碌的工作、繁重的学业……通通不管用了,他发现,责任只在他自己!此时那免于责任和痛苦的庇护所,竟成了一座破败的庙宇,那无从推卸的重担如无边的山海,全压在他孱弱的背上。那股沉甸甸的自由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未来从暗处走了出来,冒上心头,他心焦如焚,不得不筹划起来。未来的筹划一旦进入视野,自由就只能令他难过了。平静的海水开始涌动,千千万万的选项浮到海面上,他感到只需念头一动,这艘人生的航船即刻便能更改航道。他茫然不知所措。
这自由是最重的刑罚,它先用甜言蜜语欺瞒着人,叫他得意忘形,不把时间放在眼里;它又突然化身恶魔,揭开时间的冷酷面目,叫人直面辜负自我的罪责;接着它把那无限的沉重的选择施压于人,叫他毫无主意,动弹不得。
若是想要折磨一个人,只管赋予他足量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