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24, 2017
作为一个在广州土生土长的孩子,从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讲的粤语有何特殊之处,反而是在外语学习的过程中又引发了对自己母语的思考。也是在上了大学之后,更多地接触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一种“本土意识”才逐渐觉醒,发觉粤语成为了一种身份和文化的认同。
写这篇文章的起点,是在和朋友聊天时聊到了香港粤语发音与我们的发音之间的区别,而且这段时间也积累了一些想法,感觉可以写篇文章来总结一下。当然,香港人讲粤语时有一种音调上的地区特色,这是非常正常的,正如英语在英国国内也分RP,Cockney等多种口音。
至于粤语算不算方言的问题,在政治概念上,在天朝范围内自然只能算作方言,至于在全球范围来看,由于粤语的使用人群在国际上更加广泛 ,联合国也将粤语列为了语言的一种。但从语言学本身而言是否有清晰的定义就不得而知了。
首先区分两个概念,正式书面语与粤语字。书面语即平时见于书籍与报纸上的用语,在港澳地区使用繁体中文,而粤语字则是用来书写粤语口语的文字,常用于私人或群体沟通、网络论坛。其实很多粤语字的本字不是我们平时见到的那些同音字,而是一些较生僻的古字。比如意思为“瓜葛、牵连”的“拉愣”一词正写应该是“挐掕”。但不论是上述的哪一种使用的文字都是汉字。
一个比较明显的分别就是,即使香港人写出来的是普通话可以流畅阅读的书面语,他们肯定也是用粤语思考进行写作的;但我相信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广东年轻人,使用书面语时是用普通话思考的。那是因为我们受的是普通话教育,进行书面写作时默认语言就是国语。
所以普通话和粤语使用的是同样的文字,但以两种不同语言为母语的人在进行文本输出时是用他们自己的语言思考的。比方说我在打出”这就是“这三个字时,我心里念的是“zhèjiùshì”,而用粤语的人则想的是“ze5 zau6 si6”。(书面语,不是“喺”)
由于我平时跟家里人使用粤语沟通,在学校里则讲普通话,因此这两种语言在一定程度上是相互影响的,或者是混淆使用的。
首先,在说普通话时受方言用词习惯影响,我想这是方言为母语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存在的状况。很多粤语特有词在普通话里没有的,平时用习惯了,就在不自觉中就直译成普通话讲。问题就在于周围都是广东人,无论他们会不会说粤语,他们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所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不会意识到自己的用词有何不妥。但上了大学以后,开始跟一些外省的同学接触,问题就出现了,他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几个我遇到的例子:把“上火”说成“热气“,“还有很久”说成“有排”,“插队加塞”说成“兼队”,“牵手”说成“拖手”……在外省人听来简直是不知所云。
前些时间在看《小岛书店》时(翻译本)见书中使用了“埋单”一词,我当时盯着看了一会儿心里觉得怪怪的,听起来更像是粤语里的口语,怎么会用在书上呢?结果我一查果然是粤语词汇,传入北方话后在现代标准汉语用谐音“买单”,只取结账之意。
买单:源自“埋单”,来自“埋尾结单”(结账),还有去到最后的意思。
然后我突然就意识到很多广东话中的词在许多其他地区也是有应用的,再举一例:
打的:相信来自“搭的士”,即“坐出租车”的意思,现谓扬手示意的士停驻,地道说法应是“截的士”。
由此可见粤语之影响力。
而粤语方面,典型的情况则是很多粤语单字的音不会念或念错,直接照着普通话的音来念。更多的是我以为我自己知道怎么念(普通话读音),实际上却不知道。
一些有趣的例子:轰烈的轰(gwang1)读成(hong);兄弟的兄(hing1)读成(hong);阴谋的谋(mau4)读成(mou),结果听起来就跟粤语里的“阴毛”一样,令人非常尴尬。
毫无疑问,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呆在学校的时间远大于在家的时间,在学校里普通话又是唯一的官方使用语言,因此即使家里讲粤语,普通话的使用频率也要远远超过粤语。同时在家庭日常交流中涉及的字词本身就极其有限,很多字词我甚至是先知道普通话读音,再知道(或根本不知道)粤语读音的,这就导致了之前所说的直接将普通话字音当成粤语字音来读的现象。
按照母语的定义,国语和粤语都应该是我的母语,但目前的情况是我已经几乎不用粤语思考了,许多粤语单字的发音和粤语特有词汇我都不清楚,这是相当可悲的。对我而言,从掌握熟练度与运用频率上来说,粤语更像是一门第二语言而不是母语。随着外来人口增多,与广东本地人结合后对粤语使用人群的稀释,产生了这样一种忧虑:粤语会不会逐渐在新生代人群中失去它的生命力呢?正如我父母都是潮汕人,我祖籍是汕头,我如今却对学习潮汕话这么抗拒,如果以后失去了学习粤语的语境,我的孩子会不会也对粤语抱有同样的抗拒呢?
如何传承粤语与粤语文化,是值得所有广东人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