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 25, 2021
偶然读到李如一这篇《人本主义与前现代人本主义》，是对我之前的《人际互动的消逝》很好的补充——或者说批评。文中说扫码点餐是一种无障碍设计，能帮助到有语言障碍或阅读障碍的人。我之前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
可是，当我们继续深究会发现，在这个例子中，技术看似为更多人提供了可能性，实则却导向了更多可能性的失落。
喜欢跟人打交道的可以去跟服务员点菜，不喜欢或不能够的就使用电子菜单，皆大欢喜，不是么？可惜，扫码点餐一旦出现，它就不再只是另一项选择，而是唯一的选择；不是「既能……又能……」，而是「只能」。我在此谈论的不是某一个人在某个不提供菜单的饭店是否能够强烈要求人工点餐——当然可以。关键在技术所呈现出来的整体倾向，它令食客产生一种感受：找人点餐是不合时宜、自找麻烦的。
技术的弊病在于它将自身呈现为唯一合法的途径。所有人必须同质、均等地通过技术中介来说话做事。这不是平等，而是贫瘠。技术自顾自往前走，那些奉效率为信仰的人终将胜出，拒绝接受技术思维统治的路德分子则会被历史抛弃。技术以其进步的姿态凌驾于可能性之上，它洋洋自得地昭示：不选择方便高效就是愚蠢。
还有一种可能的批评：这听起来怎么像是特权者在哀怨自己的利益受损？你们倒是享尽了好处，如今弱势群体的权利得到伸张，还不能叫你们委屈一下怎的？这种责难恐怕想错了，和人连接不是所谓「平常人」才需要的东西。
固然，不同人所需要的连接的形式不尽相同——而这或许是有争议的地方，我认为在亲人朋友之外，人同样需要公共性的邻人式关系。技术要么使此种关系不可能，要么使人对迥异的他者怀有完全建构在虚拟之上的不切实际的想象。
在这个个人主义时代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际互动发声似乎相当反动。我们渴望边界，渴望空间，最好每个人都能缩在自己的龟壳里互不干扰——技术也让此种理想很大程度上成真。但我们同时看到，在今天，此种理想带来的是一个四分五裂的社会。
总之，我对渐进式的改良主义不甚乐观，对技术向善的理想仍抱有诸多怀疑。虽然批判技术带来的割裂和赞美其民主化精神并不矛盾，但在我看来，前者更加根本。它不仅仅着眼于当下给人带来了什么实际的好处，而是提出了有关技术本质的质疑。